渝洲第二医院的产房内,你折磨了你妈好几个小时,一开始顺产,胎位不正,只能剖腹,她顺产、剖腹两种痛苦都受了,你才嗷嗷地降临到这个世界。
护士:“男孩。”
外婆脸色沉沉,听到这个消息,估量着孙立新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。
外公唉声叹气,在心里痛骂你妈和你,他羞愤不已,还是不接受自己女儿居然连小三都没当上这个事实。
他声称要曝光孙立新的行径,让他身败名裂,又觉得根本没用,咬咬牙说,不稀罕孙立新的臭钱。
一个小学老师的迂,夹杂着一点,不敢惹有钱人的怂。
你的外公——你真还挺喜欢他的,因为他带给你很多笑料——一个清高文人,一直斜着眼睛瞟孙立新的臭钱,寻思着:不拿亏了。
你的外婆,一个被家务埋没的天才女人。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事,就是夏天坐在她的凉席铺上,听她摇着蒲扇,说街坊邻居的坏话。
你偶尔冒出的刻薄点评则是作料,她会立即摇着扇子,说“对对对对对——”,她是你人生中第一个观众,第一个欣赏者。
她活了一辈子,因为扮演不好贤妻良母遭人议论,没受过太多教育,但比她受过教育的老公聪明得多,她和你一样,什么都瞧不起。你俩高山流水,伯牙和钟子期,你的个性完全继承自她。你们会凑在一起,嘲笑世上所有人。
但你第一次认识到世界的残酷,也是因为他们。你自以为是孙子里最讨他们喜欢的,因为你长得可爱,嘴巴又甜。但后来你才发现,他们把更多实际的好处,甚至把孙立新给你的抚养费,更多地分给了你油嘴滑舌的舅舅、骗吃骗喝的小姨和你没出息的表兄弟们。或许,因为李晓莉是他们最不喜欢的女儿,或许,是因为你不是一段正常婚姻的产物。
你出生一个月后,你外公还是找到了孙立新,文人的清高不免有了污点。
孙立新还算爽快,也没验证你是不是亲生的,立即给了一大笔钱,每月付很多生活费。外公很高兴,说,清高者,未免流于迂腐。人活着嘛,以讲求实际为第一要务。
他们管着孙立新付的钱,拿出一部分给李晓莉维持日常开销,李晓莉也没抱怨。
后来,你上小学,李晓莉沉迷打麻将,总嫌钱不够,但外公外婆知道她搓麻老输钱,也不把钱给她。
李晓莉去找了正经工作,她当过售货员、餐厅服务生、麻将馆合伙人……你换过很多很多房子,转过很多很多次学。
从南区到北区,从最东到最西,渝州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房子你没住过。
有一间房子居然是三角形的,你和你妈挤在客厅沙发上,望着三角形的天花板,闻着无孔不入的霉臭,想着这种地方居然也能成为人的居所,人的命也是真耐造。幸好你在班上受欢迎,大家都以当你的朋友为荣,你同学抢着要你住他们家,你真去同学家轮流住,因为实在不想回去。
后来,你和李晓莉搬进一座筒子楼,低于街面十二层,房间尾部有一道莫名其妙的窄溜儿,连人都进不去,你小时候经常横着,像螃蟹似的爬进去。
窗外常常在落雨。你看着对面长满青苔的楼壁,望着那狭窄的青天。汽车在你头顶行驶的声音震耳欲聋。你倒觉得挺有意思的。
越是在这种地方,你就越要找乐子,好好活下去。
甚至还住过像陪都时期民国军阀留下的宅子,中间有一个木制的旋转楼梯,在渝州的阴雨天中摇摇欲坠。下雨天,屋里臭得要死,门口要长一片青苔,你在那里滑倒过很多次。
你早上、中午在学校吃饭,下午回家,李晓莉会扔一点零钱在桌上,但她经常忘记。你要是没钱,就去外公家蹭吃,要是有钱,你会随便买个面包吃,第二天把钱拿去请同学吃零食。
你嫌钱不够,会扇牌赢同学的零花钱,同班同学被你榨干了,你就跑去赢其他班同学的钱。你手上常有零花钱。
你朋友很多,事实上,大家玩够了就散场,你也不想让任何人真正走进你的生活。
你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,都是自己陪自己度过的。
李晓莉白天上班、晚上打麻将。你生病了自己买药,在床上熬过一阵阵的发热,眼里烧的只能看得见一些线条。等到病稍微好一些,就自己爬起来,打电话给老师请假。
有时不想跑去外公外婆那里,又嫌楼下馆子吃腻了,你只好自己学会买菜煮饭。嘴甜一点,菜市场的叔叔阿姨会把其他菜也送你一点。
要说你童年遇到的最奇葩的事,还是李晓莉的男人。
你常常看见有男人搬进你的家,一副要当家做主的架势,就对李晓莉说:“李晓莉,你这种智商和品位,是怎么生出我的?”
她带回一个“叔叔”,你就能大致判断这是什么样的人,做什么工作,为什么而来。
有一个人以为李晓莉是孙立新的情人,动不动就旁敲侧击提到孙立新,你告诉李晓莉,赶紧让他打包走人,以后有的是麻烦。
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