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踩到地面时有点不实,膝盖发软,她重新适应掌控肢体,一步步走进卫生间,站到了镜子前。
大概是为患者心理着想,顶灯很柔和。
光影朦胧交织,如雾如帛。她寸寸审视着“自己”,刀尖提起,金属利器在幽静光线下划过冰凉的寒光。
这一秒,好像回到了寄生初期。
只不过那时她最大的愿望是将它赶出身体,现在,却是要确认它究竟还在不在她体内。
心脏,还是大脑?
她冷静攥着水果刀,思考落点。
程冥知道,自己可能是疯了。
如果这时候有医护人员推门进来看见她,一定会发出贯彻整栋楼的尖锐爆鸣声。
她得试试,自愈力还存不存在。
以及,得让潜在寄生物感受到致命威胁。
刀尖抵到胸口,一层纯棉布料,接着有皮肉、血管、骨骼……几厘米下方,扑通,扑通,逐渐加快跳动的心脏,好像有只能感受到危险的活物寄宿着,一声声心音交叠回响。
病号服阻隔着,不是很方便。
她想起小溟不乐意看她裸露的身体这一点,尽管后来说尊重她的权利……她又不是暴露狂。
程冥最终抛弃了解开扣子这个选项。她也不想弄脏衣服。
手持刀移到额头,金属闪烁着银白碎芒,她睁眼直视镜面,严谨得不像病人在自残,更像是进行一场肃穆的实验。
不,对她来说,就是实验。
尽管看起来太疯狂了些。
略微用力,刀尖在皮肤表面嵌下浅浅一点凹陷。
“程冥。”
收效来得毫无预兆。她一顿,刀刃悬停,甚至还没来得及造成实质性伤害。
血流被压力短暂阻隔,那小块区域显出苍白的颜色,随着她将锐器移开,表皮回弹,血管重新舒张。
原地烙下一抹红痕,或许有些许血丝渗出,不偏不倚停留在额心,好似一粒美人痣。
镜面,灯光自然地笼上一层轻纱,与她无悲无喜的淡漠表情相衬,像某些宗教场所中被无数人顶礼膜拜的白玉像。
但平静是假象,汹涌剥离的思潮才是真实。
下刀那短短一秒,她不合时宜地想到,如果它真的不出现,菌丝失活,自愈力失效,恰好地点又是医院……简直是一个绝佳的定论为精神分裂患者产生幻觉的模型。
它问:“你在干什么?”
程冥放下刀,嘡一声轻碰在洗手台上。她隐隐皱起了眉,“你怎么了?”
它的语调前所未有的虚弱,以至她再一次忘记了要质问。
很奇妙,她们在脑中对话,她却能清晰感觉出它的气若游丝。
它已经没有多余力气操纵她的身体了。
“鱼卵携带病毒,会入侵真菌,它们在破坏你的细胞——”它说着,停了停,改口,“不,我们的细胞。”
“病毒?不是已经清除了吗?”程冥愣了。
“没有。它们复制太快,我将它们隔离到了一小块区域。”它不做隐瞒。
如果不这样,只怕程冥当晚都挺不过去,毕竟医生怎么想得到病灶不在人体细胞,而是她体内的真菌部分。
小溟解释道:“程冥,我得全力压制病毒扩散,否则它们会继续伤害你。”
这言下之意是,它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出现,无法回应她的呼唤。
程冥听着,呼吸微微加重。胸腔下心脏嗵嗵嗵,如同急促的鼓点,空洞沉闷的回响。
她不怀疑它说的假话。
她亲眼见到了菌丝的凋零。原来这才是快速痊愈的代价。
“你能解决?”她问。
“我在尝试。”它轻轻道,“这段时间,希望你保持好营养供给。”
许多药物治疗的本质都是强化机体免疫力,俗称,硬熬。
“听起来,好像是你在为了我的安全赴汤蹈火。”她刻意咬重了“你”和“我”两个字,一眨不眨凝视着镜中的她与它。
“当然,是为了我们。”小溟素来坦诚,“你出事,我活不了。”
但这一刻,这一秒,这种坦诚,依然好似多了些别的意味。
于是说完后,不约而同,她跟它都安静下来,莫名沉默了一小会。
灯光勾勒出镜里镜外临水照花似的双影,她们的目光并不能真正交汇,但灵魂从来相连。
“你感觉起来……有点难过。”这就是同居一体的特殊,她什么都瞒不过它。
它用词有点新奇、有点别扭,习惯于直言不讳的怪物,居然透露出一种“不知当讲不当讲”的微妙感:
“这个情绪,是叫不舍吗?”
“不是。”程冥眼也不眨飞快道,“我担心我的身体。”
“这个叫做,口是心非?”
“闭嘴。”
第29章 好好活着好吗?
“回家找妈妈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