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清汤,不加油,不沾荤,没有太多盐,没加生菜不太烫也不太冷,干净熟透。老板给他上了碗素面,撒了点葱花。
两人对坐,尺绫埋头,老板在一旁擦着碗。
只有很小的碗筷声,尺绫有些笨拙地默默把面给吃完了,留清汤、葱,和一双木筷子。
“吃完了?”老板看一眼,“要不要再加一碗。”
尺言这时候推门而出,两人没有说话,老板很明显看出氛围不同昨日,也没掺和,自顾自做自己的事。
尺绫量了体温,有些发烧,喝了两杯水坐在窗边看书。
尺言吃完面条,帮他倒出药片,用纸巾垫着排开,一边又用洗净的玻璃杯给他倒了杯温水,嘱咐一句:“记得吃药。”然后静坐下来。
两人相互配合,度过一个小时后,尺言没再问他,而是走到他身后,握住轮椅推他。尺绫的书本盖在膝上,他看到轮椅越过门槛,自己的腰被轻轻硌一下。
阳光刹地就扩散,照到眼皮上,身后人用轻松的语气,不经意说了一句:
“我们去看海吧……”
去看海。
这似乎是一种恳求,像是被平静地裹住沙滩,把他的心摇松了一点,本来想脱口而出的“不去”噎在了喉咙里。
轮椅碾过地上的砂砾,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推着他缓缓前行,平稳、安逸。他平视着远方,不语,只是呼吸着,鼻息温顺。
海。
这一片海很平静,相邻在一个小镇隔壁,它没有名字,也没有人刻意地打扰,海潮起潮落,覆湿沙滩,抹平了很久之前某人走过的足迹。它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存在,却又在此刻显得如此重要。
尺绫心里有些别扭,可他没离开轮椅,他看到很多海鸥。
尺言不知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地方的,一串脚印和长长的轮辙从滩的这头延伸到滩的那头。些许闲情擦过,像白色的鸟蹭着海低伏。
“……水有点凉,先看着吧。”尺言的动作,宛若矛盾已经解除,昨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。
尺绫缄默看着,在一片湿润的小沙滩上。他坐在轮椅上,带着一顶帽子,漏出的发丝被风吹起,贴在脸上。
“真漂亮。”尺言踏在浪旁,海浪打在岸边,浪花化作泡沫消散,抬头对弟弟说,“你不下来走走?”
他变得沉默了很多,愈发愈少语,变得不爱说话,只会坐着充当旁观者,常常是看着别人,或者是被别人看着。
若把他放在以前与做对比,却也找不出些什么不同,一如既往,仿佛他本身就应该是天生的一种悲观,无论多少笑都掩饰不住的缺陷。
可哥哥呢,他也沉默,他也笑得比以前少。
尺言的身影如背后的海鸥,在海岸边,绕来绕去,不肯远走。
这个细致的哥哥尽力陪着他,或者说是尽力想让他陪着自己。尺绫想,他是对自己好的,没有人会像他一样,这样爱自己。
浪潮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,冲刷着前一秒飘落的尘埃。尺言突然说:“我给你拍张照吧。”
尺绫不想拒绝,口头上却犹豫着,说出“不”这个字。
可那只是个口型,话音没有出口,就这样悬在两唇间。他看着尺言拿出手机,对着海景,拍一下他,又拍一下海浪。他看到哥哥笑了,浪花落到他脸上,而他只是看着,轮椅纹丝不动。
这样才对,他该有自己的生活。尺绫想。
回到民宿,还没到午饭时间,按照原本计划,他们下午就该离开,可尺言想多待一会儿,尺绫并没有发表意见。
又在窗边看一阵子书,一楼只有两人,老板突然和他聊起天。
“你有多少个哥哥啊?”
尺绫微顿,缩在毯子里,低头看铅字:“两个。”
“哇塞,还挺多的。”民宿老板笑笑,“我也有个哥哥,他做医生。”
“我没读书,上完高中就混社会了,他不一样,读了大学,可牛逼了。”
见他不回应,老板自己又源源不断说起来,“我们小时候也老是吵架,后面我赚钱了,他毕业了,我们老妈走了,就不吵了。”
“我没有妈妈。”尺绫回应一句。
空气停滞,彻底安静。
他觉得是时候要和解了,想找寻哥哥的身影,老板说尺言在三楼看葫芦,尺绫便想上去。
老板看见他:“你居然能走的啊?”
他踩上楼梯,扶着梯手,刚迈步,腰就喀嚓一下,顿顿。
他感到不详,又迈出一步,他在剧痛中拧眉,开始捂着自己的腰。
理智告诉他应当退下来,身体却又往前再迈一步。
剧痛瞬间转化为无力,尺绫从楼梯上,摔下来了。
第68章 桦树林
医生说, 腰上有个瘤子,要割。
准确点来说,他的脊柱上有细胞病变了, 正以惊人是速度长成一个小球,压着脆弱的神经,也似乎能够把这一两条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