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是永远干不完的,假期也寥寥无几。每天都沿着固定的方式叫醒自己的肉体,仅仅是肉体行动,精神像是已经死了。晏晓阳没有上幼儿园,父亲会给他一点钱,让他自己解决吃饭问题。
晏晓阳学会了拼音,跟在收废品的人身后,别人觉得他好玩,送了他几本有汉语拼音标注的旧故事书。方块字在晏晓阳的面前陡然展开,“一”是一道横,“二”是二道横,“三”是三道横……哎,“四”就不是四道横了。
他拿树枝在沙地上写出笔画,每一个字都有不同的性格,晏晓阳盯着故事书上的字笑,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娱乐方式。他是没人管的,只有自己管自己,这个年纪野蛮不开化,有些时候连路边的狗都嫌弃他。
书都看完了,翻遍了,有些晏晓阳实在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父亲。父亲躺在床上,一台积着灰尘的电风扇对着他们扇风。电风扇用了很久,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二手货,除了不干净,左右旋转的时候还会发出“嘎——兹——”的怪声。
“怎么那么喜欢看书。”父亲对他笑。
晏晓阳说:“没事做。”
父亲说:“等我有空了带你去书店。”
晏晓阳说好,之后又道:“爸,明天我能把电风扇拆开洗了吗?吹得我有点想咳嗽。”
“拆了不一定能装回去。”父亲说,“你想拆就拆吧,注意安全。”
晏晓阳拆开电风扇,清洗又装了回去,但书店一直没去成,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在阻挠他们。有时候父亲的空闲时间需要喝酒,他没有自己的生活,只有在酒精中逃避的时刻。不过父亲倒是给晏晓阳买了本子和笔——都是便宜的,文具店里最普通的习题册和中华2b铅笔。晏晓阳如获至宝,暂时把书店忘在了脑后。
在他的面前,一个空白的世界正在徐徐展开,这个世界就是习题册上的空白页,晏晓阳用钢笔在上面画画,也写他的一二三四,猫狗虫鸟。他是如此迷恋这种感觉,这种写点什么的感觉,笔尖在纸上摩挲,线条就会根据他的力量而显现。
他画了父亲,将他画成某个国王。某一年某一月,他们的国家被邪恶巫师侵犯,国王带着王子逃离了故土,只能隐姓埋名做一个旷工,但国王和王子从来都没有忘记回到家乡,他们在韬光养晦,他们要复仇。
画面的一侧,晏晓阳断断续续地写下文字说明,拼音和汉字夹杂在一起,笔迹稚嫩混乱,父亲却读懂了。晏晓阳睡得迷迷糊糊,睁开眼睛时发现父亲坐在他的身边,低头在看他的故事。
“爸爸这个是你。”晏晓阳还要解说。
“爸爸是国王?”父亲问。
“嗯。”
“你把爸爸画的……太好了。”父亲笑着看他,“邪恶巫师是谁?我怎么没见到。”
晏晓阳被问得微微卡壳,邪恶巫师还用问吗?他虽然没有画出来,但他心里的答案只有一个。
“邪恶巫师是妈妈。”晏晓阳说。
父亲沉默下去,嘴角的笑意渐渐散了。屋子里有一盏瓦数不足的灯,把父子俩囚禁于此的脸猛地照亮。父亲几番欲言又止,最后把覆满老茧的手放在晏晓阳的头上,对他道:“我们……会回去的。”
“回到我们的王国?”
“回到我们的王国。”
父亲走了。晏晓阳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和自己的约定,但这个男人向来不怎么守约,他给他的东西少得可怜,晏晓阳却不怎么怨恨他。葬礼上,晏晓阳被带到他的面前。他被人牵着手,围着父亲的遗体做最后的告别。一名穿着西服,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胖男人对晏晓阳许诺,道:“会赔钱给你的。”
随后他直起腰,又换上另一幅面孔对周围的人道:“你们不要闹了!我不会推卸责任!”
晏晓阳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安静的脸,在心里对他说:国王,我们会回到我们的王国。从今天开始,你只是被邪恶巫师困住了灵魂,而我,我会来解放你的灵魂。
人群像是摩西分海,他们为晏晓阳联系上了他的另一个亲人——父亲的妹妹,他的姑姑。胖男人把赔偿金交到姑姑的手里,姑姑把晏晓阳抱在怀里,颤声喊他:“阳阳?”
“嗯。”
“阳阳。”
他们好久没见过面,姑姑不大记得晏晓阳长什么样,晏晓阳没怎么接触过成年女性,只觉得姑姑的怀抱像是温暖安全的港口,他躲藏进去,再也没有松开她的手。
姑姑要领他走,父亲就这么下葬了。他们的出租屋里简陋异常,只有一些基础的锅碗瓢盆。姑姑问晏晓阳有什么要带走,晏晓阳环顾四周,觉得只有他的本子和笔值得拿走。
事实上,父亲送他的本子也已经快要散架,2b铅笔只剩下短短的一截。姑姑看他这么宝贝手里的东西,心疼地道:“我再给你买新的。”
“那我就不要了。”晏晓阳很洒脱地道。
于是他什么都没带走,那些破烂货最后怎么处理的他也不知道。他的生活一夜之间发生了变化,得到一笔可观的赔偿金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