缠住、一时兴起变得高如门柱,把手持锁链不肯放手的唐棣甩得老高,一旁黑矮胖的范无救就在下面,一边追着唐棣试图抓住锁链一边高喊“反了反了”,而她只顾着乱喊乱叫。
总会人以为是真的“反了”,只有他们三个最清楚,是闹着玩的。
唐棣喜欢谢范二人,就像她对东岳大帝和碧霞元君别有一种亲近之感一样:她来地府的那一天,是东岳和碧霞带着她来的,甚至是碧霞亲自送她到住处的,但是在最初的日子里,一直关心她、在公务上帮助她的,还是这一高一矮的两位将军。
那是她的初始,在那之前的事,她都不记得了。什么都不记得。
衙门到了,小鬼自去,她独自走进办公地。两边墙上,五步一个一豆绿光的蜡烛。初次进来时,她还觉得不习惯,可哪儿不习惯也说不上来——她是没有了之前的记忆,是前世也好,生前也罢,一概不记得,但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却总是萦绕不去,比如今天的梦。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那个小镇和自己追也追不上的人了,类似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出现。茫茫人海,穿街过巷,地点经常改变,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的身影却从未改变。而且她的这些梦境总有些异常之处,比如若在集市,集市往往并不热闹,若是墓地,墓地竟然毫不阴森——总是些别的东西,比如集市上的食物、墓地里的晚霞,流露出可怖的样子,这是为——
一声哀嚎传来,她恰好推开门开始办公。这哀嚎凄厉,她自觉若非早已听得习惯,肯定会害怕,比如刚来地府的那些官吏。而自己大概因为从无回忆,竟能免于尘世的影响,从不怎么害怕;现在更是除了关心可能的冤情,只觉无尽的落寞和凄清。
她总要祝过堂的魂灵忘记生前事,去奔未来生。但自己呢?自己似乎没有来世,也找不到前生,连自己为什么叫唐棣,也忘记了。
公堂上的灵魂泛着稀薄的紫色光芒,一脸层叠的皱纹,是个老妇,衣衫破烂,神情茫然,似乎并不理解自己为何在此。唐棣见状,快步走到老妇面前,弯腰轻声道,“老人家,你是哪里人啊?”
“晋州的,晋州麻树坡”。
老人的眼神和眼皮一样沉重的。唐棣的双手原本背在背后,此时不动神色的垂在身侧,“老人家,你还记得来这里之前的事吗?”
老人闻言,霎时剧烈的颤抖起来,周身的紫色光芒隐隐有了发红的趋势。堂下其他差役见了就想上前。但到底是唐棣手快,双指往老人额头一点,眼看就要原地飘起来的老人立刻停止了移动,缓缓飘落回到地上,低着头站着。过了一会儿,抽泣的声音渐渐渗出来。唐棣向差役使个眼色,众人熟门熟路的行动起来,搬凳子的搬凳子,端茶水的端茶水——按理都不应该,但自从唐棣上任,她就坚持要这样做。这里是无主孤魂司,专管收纳那些无后、战场流血或荒野冻饿而死的孤魂。他们生前或无依无靠或远离家乡,无从得超度,得由她统一安排,按功过或享乐或受罪,了账了再发送投胎。她见了这位老人,从其衣着就看得出是冻饿无后的乞妇,有的是享乐好事要排在后面。可是如果不让这些亡魂把生前恐惧与怨恨发泄干净,享乐又有何用?她宁愿人家在自己这里,把话说清,把情绪散净,再去享乐,才算了无牵挂。
之前那精怪司的吕胜,见了她这么做就要嘲笑她,说什么“不是啥也不记得了吗?这些人间玩意搞得还挺好的”。她最初还不太知道如何还嘴,后来轻而易举就能嘲讽回去:“我又不像你,管的都是没心肝的妖怪”。
她不是真的讥讽吕胜管的那些精怪是真的没心肝,就像吕胜不是真的挖苦她啥也不记得了。她这位最好的朋友认识很多很多人,上仙、巨兽,啥都有。两人同在地府的镇魔队,人家吕胜还认识不少妖魔。一度是吕胜出歪主意,介绍她去见月老,理由是姻缘多少也可以帮助人看到前世和未来。她去了,一而再再而三,总是机缘巧合地见不上。末了,她放弃了这歪路,甚至逐渐放弃了好奇。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直接去找东岳,东岳自然知道自己的来历。当然她也清楚,每次哪怕想要旁敲侧击,聪明绝顶的上司就会把话题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