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直接懵了。
啊?什么意思?不过是种地,不仅不交钱,朝廷还要给补贴的吗?
“不会吧?你们那儿没有?老哥,你到底哪儿的啊?”那问他的农民见他呆立在原地半晌没说话,以为他是偏远地区来的,那边没有补贴,顿时生出了几分同情, 但又有点炫耀地显摆:“那我们这儿是有的。”
旁边一个农民也呵呵笑道:“我们每亩一百三,也不多,但总比以前好嘛。”
“那是!有钱总比没钱好。以前是咱口袋里的钱和粮都要交出去,现在是从外面往口袋里装,这能一样嘛!”
“你说得也是,”老农用力点头,语气肯定,“国家给钱让咱安心种粮,这日子,放在过去可想都不敢想。现在当农民,只要肯干,日子不比城里人差!”
“咱住的房子还更大呢。”
“那你要这么说,人家可是有医保有养老金的,咱们可没有。反正啊,我觉得孩子们要是能读书有闯劲,还是去城里好。就算是以后要种地,估计也和咱们这种种法不一样咯。”
“也是。”有人叹口气,“时代变了。”
不过,他很快又乐观起来:“不管怎么说,日子还是一天比一天好嘛,现在咱们的医保也过得去。我和你们说,社保还是得要交,尤其是医保,一年几百块钱又不多……”
他们自顾自聊了起来,倒是让赵过从中获得了很多信息。
后来,这几个农民家里都有事,便和赵过告别了,留他一个人在田埂上坐着。
赵过坐了很久。
他也不是发呆,而是在整理脑海里的信息。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古镇里补充一些宏观上的历史知识,和在这个时代日常生活的一些常识,反倒是农事相关的他今天第一次大规模接触到。之前也不过单纯的以为只是产量高,物产丰富罢了。
却未曾想,是如此颠覆。
他大致归纳出了几个信息:
第一,这里大概率是不再收税了;
第二,不仅不收税,而且还会给农民补贴,直接点说就是发钱;
第三,农民可以自由地选择种地或不种地,能去城里,还能读书;
第四,农民还有社保,他不清楚是个什么东西,但好像涉及到看病和养老,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东西。
……
“您总结的大概都对。”路晓琪听了他说的之后点了点头。
苏隽有些歉意:“早知道应该把这部分的知识安排在最前面。”
赵过一笑:“若是在我来的第一天就告诉我,恐怕我会认为你们得了失心疯,或者是联合起来在骗我。”
正是因为对这个时代有了一定的了解,他才知道这应该是真的。
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出了声:“如今……可是真的不收税了?”
路晓琪连连摇头:“那当然不是,没有税收的话那国家怎么运转?税当然还是收的。”
赵过的脸上出现一些恍惚之色,果然是他听错了吗?
一时之间不知该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。
“不过……”路晓琪一个大转折,笑眯眯地说,“的确是免除了农业税。不再对农民收税了,也不用再给国家交粮了。”
赵过:!!!
苏隽不赞同地瞥了路晓琪一眼,她嘿嘿一笑,眼睛成了月牙。
赵过只觉得喉咙被哽住。此事竟然是真的,一时之间,悲喜交加,各种情绪继续翻涌而上。
税,是他那个时代压在天下农夫头上最沉重的枷锁,也是他身为搜粟都尉职责的一部分。
纳粮交税,天经地义!自他懂事起,这便如同日月运行般不可动摇。他毕生所追求的,不过是让百姓多收几斗粮,少饿死几个人,能勉强交上赋税,已觉是莫大功德,足以告慰平生。
他的确做到了。
代田法、农具改良……这些东西的出现让大汉的农民们尝到了丰收的喜悦。
然而,帝国后期,连年征战,赋税加了一次又一次。到最后,农人家中即便是年满三岁的儿童也要缴纳赋税,刚收的粮食自己还没吃上就要被拉去府库,百姓生活艰难,甚至不得不因此而杀子来避税。
赵过对汉武帝的感情十分复杂。
感激、崇敬、失望兼而有之。
而如今,他竟然来到了一个农民不用交赋税的时代……
赵过彻底沉默了。他缓缓转过身,背对着路晓琪和苏隽,再次望向那片在拖拉机轰鸣声中不断被翻新的、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广阔田野。
远处,有新建的、坚固的混凝土水渠在阳光下泛着光;有整齐划一的白色塑料大棚排列着;有电线杆沿着笔直的田埂,如同忠诚的卫士般伸向远方。
飞速的高铁在高高架起的铁轨上呼啸而过。
两千年的时光洪流,不仅带来了力大无穷的“铁牛”,带来了亩产千斤的神迹,更带来了一个不交税反得钱、农人能挺直腰杆安享富足的新世界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