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端茶,咂舌道:“看你这人,你这算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了啊,我既请你,还会不放心你?哪里的话!我听说明日就闭园了,总算了我一桩头疼之事,等你过两日药铺开张,我定送去黄金百两,权当奉贺之礼。”
刚好九鲤在廊下听见这句,搭着话进来,“良伯伯,这百两黄金分明是我们来前朝廷就许下的,而今您拿来做我们家铺子开张的贺礼,这不是拿官家的钱做您自己的人情嚜?这倒好,您又省下一笔开销了,啧啧——”说着,合掌对着空气拜两拜,“阿弥陀佛,良伯伯这么会过日子,将来就是告老还乡也是富甲一方了。”
赵良一手捋着须,一手笑着点她,“这丫头,还说我会算,我看谁都算不过你去,我压根没想到那层!”
九鲤上前来拍下他那只捋胡子的手,“您还不到四十的年纪,偏做出这副老先生相,女人可不喜欢这样的啊。”
赵良歪了歪身子,“不怕,横竖你伯娘厉害,不让我讨小老婆,不讨女人喜欢倒少些麻烦。你倒要说说你叔父才是,你看他比我小好些,也惯做那副老古板样,难怪迟迟给你讨不上一位婶娘。”
九鲤便又转到庾祺这边,假装认真地盯着庾祺打量,认同地点头,“这话没错,按说以我叔父的相貌,多的有女人会喜欢的,只是他这人太没趣,一不会说笑,二不会哄人开心,所以才没女人瞧得上。”
庾祺板着脸看她一眼,“没大没小。”
赵良笑个不停,直夸九鲤是个“好丫头”。庾祺一脸没奈何,却是难得肯留客,吩咐九鲤往里间取些银子,去托厨房置办一席好菜。
九鲤拿着银子出去,走不远,又绕回廊下听觑,听见那赵良笑平了,声音小了许多,叹道:“当年连你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子,想不到还真把这么个小丫头养大了,还养得如花似玉活蹦乱跳的。她母亲若在天有灵,想来也能安心了。”
庾祺却冷声道:“我早说过,是你认错了,鱼儿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。”
赵良仍悠哉笑着,“好好好,随你怎么说。”
此话便转过,谁也没再往下说。九鲤只得怀着份疑惑转去厨房,未几置办了一席酒饭,直吃到下晌,园中最后逗留的几位大夫也相继辞回家去,赵良不好耽误他们归家,也半醉半醒地告辞。
九鲤见他走路东倒西歪,有点不放心地去搀扶,“良伯伯,您是乘车来的还是坐轿来的?”
他只管醉意熏熏地朝她摇撼着手,“别管我是乘车还是坐轿,反正我没醉,不会跌到秦淮河里头去!”
“他一向是个路倒尸。”庾祺漠然冷笑,但眼睛一转,还是叫来杜仲,“扶你良伯伯出去,要是园外没有车轿等候,你就打发衙役去雇顶轿子送他回去,顺便给咱们也雇辆马车来。”
九鲤暗自琢磨他这语气,二人绝不像是因为那年替赵良的母亲治病才认得,只怕和她猜测的一样,在那之前二人就打过交道,只是他不肯说,问也问不出来。
忽然庾祺喊她:“鱼儿,回房收拾行李。”
“噢。”她笑着回头,笑嘻嘻跑上廊,“回家囖!”
来时只不过一口大箱笼,这会却不觉多出来一堆东西,好在庾祺托了张达,仅需收拾些随身细软,下剩的杂物叫衙役明日打点了送去家中。她稍不多时便收拾停妥,挽着个包袱皮转到北屋来,见庾祺也收拾了个包袱搁在椅上,这会正在埋头收捡案上那沓药方。
才刚吃饭时赵良特地说起,欲将这些药方收入南京太医署,以备将来何地再闹此疫用得上。按说一个大夫的药方原是赚钱机密,越是疑难杂症,越得将方子严防死守,庾祺在饭桌上虽没应承,但这会见他整理分列得这般细致,九鲤猜他必会送去赵良宅中。
到底他是无情还是有情,她此刻也有点看不明白他了。不过越是看不清,越想探究。她只管在碧纱橱下盯着他琢磨,不觉痴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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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宋苏轼《减字木兰花春月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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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说:感谢阅读。
第38章 螺钿香(〇一)
椅上那灰缎包袱倒勾起九鲤记忆中的一段往事,是十岁的时候,那天庾祺要去往苏州城中替人看诊,她听说后忙叫冯妈妈帮着打点了细软,追至大门外,一把抢过杜仲肩上的药箱,背在自己身上,“我也去!”
庾祺在马车前掉转身,神情漠然,“你去做什么?”
她那两日不知为什么和老太太怄气,怕留在家中忍不住主动与老太太和解。却不屑说,只固执道:“反正我要去,回回您都只带杜仲去,我也要到苏州城中去逛逛。”
杜仲嘀咕,“我是学徒,自然要跟着。”
冯妈妈追到门上来,附耳和庾祺说了几句。庾祺方知她是与老太太赌气,不过凡与老太太相关的话,他常常是沉默,所以不好劝解她什么,便走到她跟前,将丑话说在前头,“不许嫌山路颠簸。”
她仰起脸来,“好!”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