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府,屏风后那怯生生的嗓音跟了上来,低落道:“我们的孩子还好,可你好像不高兴。”
我们。
宋持砚手中笔杆颤动。
田氏羞赧且钟情于阿郎,她只会自欺欺人地告诉他包括她自己,这是她与三弟的孩子。
为何一反常态地摊开说?
宋持砚没回头,想了许多种可能都无法解释她的不按常理的话,清冷眉间起了涟漪。
时间过了很久,久得田岁禾越发不确定。宋持砚才转过身,眉宇淡然清贵,心中却不淡然。
他甚至不知应该说什么。
他越过屏风,无言打量田岁禾,试图通过她的神情推断其用意,探究的目光加深了田岁禾的陌生感,她眼中薄雾越潮湿。
她又问一遍:“我们的孩子还好,你就半点不觉得高兴么?”
宋持砚思绪越发地紊乱,平生少见地混乱,以至于不想去思考,胡乱道:“嗯,高兴。”
田岁禾便高兴了些。
她满足地抚摸着肚子,“虽说我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都这样危急了我们俩的孩子都没事,用老人的话说,这孩子可是有后福呢!”
我们俩的,孩子。
几个字落在宋持砚耳边,勾出荒谬之感,宋持砚长指捏着自己眉心,越发不解了。
有问题的究竟是她,还是他?
他没多想便往前走,即便思绪凌乱,但神色依旧是若即若离的,淡淡垂眸:“怎么了?”
这般忽远忽近,田岁禾既生分又不安,头压得很低不敢看他,手却再次攥住他衣摆,怕生又黏人。
宋持砚想划清界限,但她是病人,无论她出于哪种心态接近他,他也不能太过冷厉。
他没靠近但也不曾推开。
“究竟怎么了?”
田岁禾垂着头没说话,她的手得寸进尺,握着宋持砚的手轻轻放在她微隆的腹部。
她还是没说话,可一切尽在不言中,宋持砚心里荒谬的感觉更深重,他猜到她想说而未言明说的话里,定有一句:“你摸摸咱俩的孩子”。
荒谬。
宋持砚手如被烫到般冷淡地挪开,却被她扯回来。
他可以挣脱,但念在她受惊的份上纵容了她,他也更想知道她脑子里究竟又有什么离谱的念头。
他们都不说话,田岁禾低头看着他落在她小腹上的手,宋持砚亦望向他手掌所在之处,此处孕育着一个小生命,是她和……
掐断那些不必要的、不合伦理的话,他继续思考她的意图。
田氏保守且重情,不可能一夕之间移情别恋,如今她一反常态接近他只有一个可能。
深宅吃人,母亲出身大户见过许多的勾心斗角尚且满腹怨怼。田氏自幼生活在质朴的山野之中,就更如山雀入了樊笼无所适从。
多次被人算计,让她即便深爱三弟,也不得不寻求夫兄的庇护,因此她才会在醒来后撕破他们之间那见不得光的关系。
她只不过是想利用他。
宋持砚目光平静,尽量心平气和道:“田氏,你不必违背本心和礼法刻意讨好我,你我本就是一家人,即便你不刻意拉拢我,但你有麻烦,我亦不会袖手旁观。”
田岁禾目光虽更黯淡了,但也主动松开了宋持砚的手。
果然如此。
宋持砚冷淡嘴角浮现一抹讥诮,但他也不打算怪她。
他打算离去,可田岁禾呆呆地看着他,仿佛有许多疑问,但欲言又止,宋持砚只好再等一等。
“你好奇怪。”
田岁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俊逸清贵的贵公子虽在眼前,却像是在云端,离她好遥远。
但她不喜欢闹误会,鼓起勇气剖白,“可……我不是故意讨好你,我是喜欢你,这才想跟你亲近。”
宋持砚愕然。
刚理顺的思路又乱了,心中微微一动,嗓音喑哑:“田氏,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”
田岁禾笃定点头:“我知道,我说我喜欢你,很喜欢很喜欢!比喜欢世界上所有人都喜欢!”
喜欢?
今日的一切都无比荒谬。
宋持砚心中的眩晕之感越发强烈,薄唇轻启,竟顺着话问她:“……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话问出口,他自嘲地揉了揉太阳穴,简直离谱。
他说的是他自己。
田岁禾因他的话陷入了回想,她沉默的期间,宋持砚快速理清了思绪,再一次问她:“我是谁?”
田岁禾茫然道:“宋持砚啊。”

